作者信息：朱江明，知名军事专栏作家、中国人民大学国际法博士、。
最近有篇关于奥数天才的文章，貌似还有点火。
著名的《人物》杂志对两届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IMO）冠军付云皓做了专访。成稿里，用近乎嘲讽和哀怜的语调，把付云皓描写成为“伤仲永”般的LOSER，并将其在二本师范院校的教学工作称之为“奥数天才的堕落”，就连文章配图都耐人寻味的搞成了黑白照。
《人物》在公众号上的推送
黑白大照片往往是白喜事中用于车头悬挂的道具，然而被采访者本人毕竟还健在，“音容宛在”的付云皓随后便在知乎平台上对这篇专访批判了一番：“我没有坠落，我正在脚踏实地处”。
该回应不但指出专访中存在许多主观臆断，更阐述了自己从事基础教育工作的重要性，引来无数网友的点赞和转发。
付云皓在知乎的回应
那么，《人物》质疑付云皓的人生轨迹到底有无道理？“奥数天才”的经历和现状究竟有没有那么不堪？一个人成功与失败又该如何去定义？
我们也许能从付云皓和记者吴呈杰的真实经历中窥见一斑。
01
奥数天才与播种者
相信很多人看完两篇稿件最大的感触就是：怎么搞数学的比记者写的文章还好？
因为从逻辑上看，付云皓的层层分析明显比吴呈杰的主观意见要清晰、可信；从文笔上来看，目光深远的教育工作者的文字也远比急于证明自己的毛头小伙子更加沉稳和淡定。
更重要的是，付云皓的文笔也从侧面证实了他不仅人格健全，而且具备良好的社会沟通能力，绝不是专访中描述的那个因为偏科、沉迷游戏、肄业，导致不善言辞不谙世事的“奥数怪咖”。
当然，《人物》的文章与事实描写不符的远不止这一处，比如在写付云皓因沉迷游戏而荒废学业这一段中，把《星际争霸》说成是当年最火的游戏，因此付把大量时间投入进去不可自拔。
《星际争霸》是美国暴雪娱乐公司97年推出的游戏
但事实上，那几年笔者刚刚大学毕业期，前途已定正在准（xian）备（de）论(dan)文(teng)，所以当年也经常在网吧中查（kuang）找（wan）资（you）料（xi）。
据我所知03年左右最火爆明明是传奇、石器时代、CS和魔兽这些游戏，早在97年推出的《星际争霸》当时只有少数人在玩了，沉迷性也没那么高。记者连这种基本事实都没搞清楚，怎么就敢妄下“因为沉迷游戏才耽误学习”的结论呢？
换句话说，你连我玩的游戏是啥你都没搞懂，你有什么资格评论我玩游戏？
他会明白《星际争霸2》又是什么游戏么？
再如，付云皓在北大由于自身和教学制度等一系列复杂原因而挂科，但专访中只提到了他因只懂奥数、沉迷游戏才偏科后又挂科，甚至还加上了“付云皓认为大家都该来帮他”这种看上去怨妇一般的描写。
从付云皓回应的文章来看，记者似乎有点断章取义，他认为这段经历并不是什么坏事儿，还让他明白了“学生相对于教师，永远是弱势群体。与其让学生挨一刀，不如自己蹭掉块皮”的教育理念，在自己的后续教学过程中也得到了实践和印证。
少年付云皓意气风发
可以说，吴呈杰同学的这篇稿子主观性太强，细节方面也禁不起推敲，这就是为何付云皓本人的回应附和着众多，而人物杂志的稿子则被网友骂的一塌糊涂。
02
实习记者与屠龙者
让我感到非常有趣的是，付云皓在回应时，网友们普遍认为这篇采访稿子“三观”有问题。可以看出网友们对采访者和媒体本身表现出的三观，颇为不以为然。
媒体圈外一些朋友会跑过来问我，怎么一向以对人物深度访谈著称的高水准媒体也会三观扭曲？也有一些圈内的人会告诉我，这个吴呈杰只是个实习记者，是个在校的大学生，年轻人三观还没健全呢，偏激狭隘一点很正常！
部分网友在《人物》微博下的评论
吴呈杰，2014年江苏省高考理科状元，按照时间推算，他的确只是一名在校大学生。
去年，他在“非虚构写作大赛”中获得一等奖，由此得到了重金奖励和年薪40万的工作机会，这篇专访就是他在《人物》实习工作中的一项工作任务。
时间指针拨回2014年，这位在物理竞赛考场上写小说、拿过新概念作文大赛的一等奖的无锡男孩吴呈杰自称是“非典型理科生”，并打算报考北大新闻系，毕业后成为一名记者。
那年的高考状元吴呈杰
高考放榜后，过高的分数打乱了他的计划。作为状元接受采访时，很多采访他的记者纷纷劝他三思——因为媒体工作生活不规律、薪水低、业态环境不好，大人们的“现身说法”，让他最终改变了高考志愿，决定念财金类专业，去了毕业生平均薪酬全国最高的北大光华管理学院。
根据媒体的报道吴同学在大学读金融期间，新闻仍是他的理想。入学没多久，吴呈杰就做出了毕了业了就去当记者的决定，他甚至放弃了北大保研的机会。
有一个对吴呈杰的采访中提到，吴在某次经过一整天的采访之后，疲惫的他在快捷酒店一边吃外卖一边听采访录音，突然，他下意识的感觉到：“此刻，当下，就是我真正想要的生活。”那一瞬间，少年心中满是欣喜——从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到自己向往的生活，吴呈杰感觉自己“冲破了一层魔障”。
非虚构写作大赛上的吴呈杰
这听起来是不是很像一个很励志的故事？一位本该成为财经精英轻松年薪百万的状元郎，毕业去干了一份前途渺茫的工作。行业内很多老炮都在转行，比如人物杂志的前主编就去了网络媒体。
开个脑洞，也许10年后另一个吴呈杰会写出一篇爆款文章，将理科天才如何从金融精英堕落成了一个记者的故事。二本大学老师和市场化记者，听起来前者似乎更好一点，起码对于热爱体制的上一代人而言，大学老师这是有编制的工作，对吧？
就像很多寓言中写的那样，屠龙的少年最终变成了恶龙。在《人物》短短一年半的实习时间，当年那个为新闻理想“不撞南墙终不悔”的吴呈杰，才摆脱了世俗的藩篱，居然刚转过身来，就把过去禁锢他的枷锁套在了付云皓的身上！
也许是人生走得太过顺利，对于这位“失败的学长”，吴呈杰身上还有一种高高在上的俯视和嘲讽。相较而言，当年那些发自真心想劝他放弃新闻理想的记者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少年在庆祝自己的20岁生日
当然，我们不得不承认吴呈杰还只是个孩子，作为实习生三观认知上出了问题也很正常，毕竟谁年轻的时候没有过“事好做钱好挣”的错觉？
在这里我得科普一个简单的知识，在传统媒体中编辑和记者不仅仅是分工，而且是两个不同的计件工种。这句话的意思是，记者写稿完成后有一笔稿费，而编辑在完成编撰后也会有一笔编辑费。
我作为一个专栏作家，对于这个流程过去是觉得很扯淡的。如果写的好为啥还要花钱编，费用都给作者就好了？然而后来我发现这么做还是有用的。
因为记者采访的过程中可能因为各种原因带有自己的主管臆断或者情绪，编辑则必须把握住客观中立的态度，把这些主观内容给剔除掉，或者进行无害的技术化处理。
大媒体要求的文字是中正平和禁得起推敲，而不是跟自媒体一样动不动就“贱人我为什么要帮你？”的带节奏。
收了这篇稿子编辑费的那位编辑，您对得住这笔费用吗？实习记者是小孩不懂行，您是成年人也不懂吗？
03
成功者与失败者
也许在另一部分支持吴呈杰观点的人眼中，奥数天才变成了师范老师是真正的堕落。
但付云皓真的算个堕落的失败者？现在的职业他真的很讨厌？
虽然付云皓未能拿到北大的毕业证，但是人家好歹是广州大学的硕士毕业，现在教的也是数学这个本行专业。再不务正业，也比学财金的跑去当记者要本分的多吧？
其次，付云皓的父母都是老师，所以他在家庭的影响下，投身于基础教育事业不但顺理成章，也算是诗书传家的结果。
抛开教育事业是否伟大不谈，你以为搞科研的就不用教学生么？你看杨振宁在清华还教本科课程呢（虽然是人家自愿的）！
杨振宁为大一新生上物理课
而且，付云皓的现状根本就不能算是惨淡，更别提这是某些人眼里的“失败”。付云皓来广州打拼多年，不但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还有一个美满的家庭；他在学校不但有众多学生们尊敬，更有领导和同事们重视；教育上小有所成，数学研究也从未中断。
就算从世俗的角度讲，人家付云皓在一线城市有车有房有户口，吴记者你服务的人物杂志能给你解决北京户口吗？你那40w年薪够在北京海淀、西城买套豆腐块大的学区房吗？年轻人，你知道你现在在东单公园相亲角的鄙视链上排到什么位置了吗？哦...似乎是中山公园。
讲真，从数学这个基础学科出来的，除非转行不然除了教书还真没啥好工作途径。
我在新东方学托福的时候听老师讲过一个事儿：他说美国一著名大学的华裔数学教授去世了，许多华裔同行来参加他的葬礼，美国校长见状感叹“你们中国人真是有情有义”，没想到这帮华裔数学家都跑去问他“你们这里刚死了个数学教授，现在一定缺人吧，我是来面试的.....”
这位英语老师痛心疾首的说，在美国学数学专业还是赶紧转行考个计算机或者金融专业吧。他原来在美国就是学数学的，后来因为穷的不行才回国改行教英语。
为啥数学那么穷呢？数学虽然号称是科学皇冠上的宝石，其研究手段却基本全靠人或者机器计算，并不需要什么实验。虽然是理科中的王者，搞科研申请经费跟文科差不多，除了买点电脑和人力成本之外，没啥项目可以报销的。
不像其他理工类专业，搞个研究得购置各种昂贵器械器具、高级试验室等等，搞个科研项目动辄上亿！而且到了科研级别的数学，现实应用性非常差，比如陈景润研究的哥德巴赫猜想，你觉得就算证明了现实中有什么卵用吗？
数学这个行当本来就是个穷行业，众所周知诺贝尔是木有数学奖的，得诺奖的数学家拿的都是经济学奖，比如电影《美丽心灵》的原型数学家纳什，人是经济学奖得主。
真正数学这个行业的最高科学奖项是菲尔斯奖，菲尔斯奖的获奖难度比诺贝尔还高，因为这个奖四年才评一次！然而。。。。。你们知道菲尔斯奖的奖金是多少钱吗？15000加拿大币（不到75000人民币！）。诺奖是100万瑞典克朗！光奖金就差了10倍！数学专业有多穷你知道了吧？
电影《美丽心灵》剧照
别说付云皓这种大学肄业生得去教书了，我家有个亲戚香港中文大学数学系毕业的，算是华人菲尔斯奖得主丘成桐的弟子。他老人家硕士毕业后，老老实实去香港教育学院上了个教育学本科，然后在一家香港中学教书。我问他为啥不去搞研究，他的答案是：
1、数学研究也很穷而且很枯燥
2、该行当没有名校博士学位进不了大学教书
3、我对读博士没兴趣， 还不如去中学教书。
除非付云皓从一开始就选择去吴呈杰就读的北大光华管理学院，转行搞金融财经，那么毕业了才会迅速有面子有票子有位子，走向常规意义上的“人生巅峰”。
或者一开始就搞个计算机的双学位，毕业时候赶上互联网热潮迅速财务自由。否则哪一个搞数学研究的学者谁不是苦哈哈的？
当然，广州大学硕士毕业后，付云皓还有赚钱的机会。比如加盟一家奥数培训机构，10年前年入百万也很轻松！
然而付云皓不知道赚大钱的路吗？他知道！只是依然坚守基础教育岗位，在需要播种的土地上实打实的埋头苦干，而这才是一个坚守理想之士的成功表现。
在回应的文章中，付云皓特别提到：“任何志存高远的学术理想，都是干出来的，而不是想当然想出来的，只有脚踏实地，才能加油干下去。”
新闻这玩意啊，还是得连起来看，前一阵子有媒体称“腾讯是一家没有梦想的公司”，其实理念跟这篇专访稿子一样是在流氓：跟中国最能挣钱的Pony马谈梦想，跟中国追求梦想的教育工作者付云皓谈挣钱。这就是新时代新媒体的三观！
对于这种看人下菜碟的调性，我只想说一句：“你妈贵姓？”
没看够？请挪步往期经典——>
中兴被罚别忙着说脏话，其实里面有的门道更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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