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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末冬初，霜打败竹，云屯雾聚罩茅屋，饮酒赏雪煨红炉，童儿报道好大雪，望长空似那柳絮飞扬，无停住，慌得我提笔错绘九九图。”
上周中，北京头场雪至，倏而想起大学时代常听的这单弦岔曲。转眼已是十几年，旧时的皮黄诸老友虽同居京城，却各羁于俗务，经年不得一见。唯有这些故曲糟粕，让人忆起快乐的大学时光。也是从上面的岔曲里，我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九九图”：过去每年冬至交九之时，懂得几分文墨之人，就会挂起一张写有“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的描红帖子，一天描一笔。描完一个字，就数完一九；描完九个字，春天就要来了。
文字在中国知识分子的心目中，可以咏叹，可以书法，可以游戏，但是多多少少都有点儿敬畏。今天，我们就来说说码字儿的事儿。
微信公众号写了两个多月，平均一周更新一篇，粉丝也终于快到一万了。其间，不少朋友纷纷发来贺电。也有的些自媒体专家特意加了我来支招儿：你也做自媒体了？我跟你说哈，自媒体这玩意靠原创可不行，天天更新坚持不了多久，还得靠大家互相转。要不我先转你一篇，反正咱们肉烂都在锅里。其实呢，我既不转别人的，别人要转我的也得加二维码，并且也没有天天更新，所以也不觉得自己是他们眼里的自媒体。对于这样的自媒体专家，我只想说：你才是自媒体！你们全家都是自媒体！
有个类似的例子，前些日子一位好友向某大佬介绍他的自然语言处理创业项目，吐沫星子横飞地说了大半天，对方在漫不经心的茫然里回了一句：你就说你是不是做大数据的吧！朋友苦笑着说：就算是吧。大佬心满意足地总结：早这么说不就明白了嘛！听到此处，我也想冲上前去，替这位朋友回他一句：你才是做大数据的！你们全家都是做大数据的！
那位问了，你喷大数据不少日子了，这我们都知道，可是自媒体怎么招你了？其实我对于自媒体并无好恶，只是出于执拗的四零后怪脾气，特别不愿意被人打上一个时下流行的标签。是的，只要是流行，我就不喜欢。今天，正好借此机会谈谈我对于传统作者与自媒体的看法。
传统的靠码字儿获得某种回报的人，与自媒体有很大的不同。不论是文学作家也好、行业专家也好，甚至生产学术论文的教授们也好，要想大红大紫，即使你的真知灼见如颖在囊，“混圈子”这个法门怕也是逃不过去的。
古时候码字儿的最高回报，莫过于中进士，做皇官。熬过了十年寒窗，九载遨游，八月科场，七篇文章，倘或是金榜题名，第一件事儿是什么呢？拿上拜帖和礼单，去主考官家里拜老师。自从有了这位新老师，以及一帮年兄年弟，原郡那位教了他小半辈子的私塾先生，也就耻于提起了。其实，现在也有这样一位大吏，由于嫌自己的爸爸身份不够，连爸爸从事的行业都不许从人提及。这位大吏大家都知道，，我就不提是谁了。
其实当今的学术界何尝不是如此，曾子曰：一个学科建立的充分必要条件，是要有一个学霸。你的成果如无小圈子的首肯和加持，流传的概率也必然大大降低。别的自不必说，就是Leslie Lamport这样的大家，当年何尝不是因为圈子里庸碌的reviewer们看不懂他的工作，让图灵奖水平的论文耽搁了好多年才发表。反面的例子如若干年前的机器学习界，大家都在某著名教授建立的框架里原地打转，靠reference中的有序传承和复杂的数学游戏，以及对实验数据集的精心选择，从植物学的层面不断地推动着计算技术的进步。其中典型的工作，是那啥，虽然此工作声震江湖，引用无数，我却一直认为它不过是前人核心idea在形式上比较trival的一个变形，而其最大的价值，是催生和推动了无数的关于它的分布式算法的研究。这就恰如，微软的Office系列软件，最大的市场意义是创造了“Office培训”这个新行业。
对于初入学术界的菜鸟来说，正确的态度和姿势是什么呢？应该是在论文完成以后，重要的会议召开之前，积极地云游四方，到各个学霸们那里去做学术报告和拜山头。面聆教诲以后，做醍醐灌顶状，象征性地改动几个冠词和标点符号，并在acknowledgement一节中说明对方的帮助。另外一种主动出击的战术，是在论文工作开展之初，就邀请某大牛来做挂名的访问学者，并在作者列表中直接署名以开光。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中心式的审稿制度恐怕是个根本原因。在传播渠道主要靠印刷出版的时代，知识传播和检索的代价相当昂贵。为了避免大家花大量的精力在图书馆里翻阅大量无用的文献，由本行业专家对稿件质量进行筛选是个不错的方法。虽然从结果上看，审稿制度并没有能够彻底避免学术界的灌水行为，但至少发挥了巨大的的作用。可是在互联网时代，我想写一篇文章免费给大家看，还拦着不让我写，似乎有点儿说不过去。因此，笔者一度认为，审稿这种几个世纪前的文章发表制度，迟早会被“自由发表，众人评价”的制度所替代。可是后来，我的观点发生了变化，那是因为我目睹了中国自媒体的产生与发展。
自媒体这个词儿是当下互联网+思维最重要的附属概念之一。在自媒体的世界里，再也没有审稿人和专家，有的只是用户的点赞和打赏。在这样伟大光荣正确的环境下，形形色色的码字儿爱好者们纷纷端起了键盘，在各种自媒体平台上耕耘起来。大红大紫的大号儿们日进斗金早已不足为奇，即使是普通的自媒体作者，不也有平台宣称：发够多少篇高质量的文章，保证你一月挣一万么？听到这样的宣传，我不禁哈哈大笑：这不就是平台按计件+质量考核的方式招了一批兼职的编辑，又不用给他们上五险一金么？
这个不谈，是不是在自媒体这种群众评价的方式下，真正优秀的内容就有机会迅速走红，形成正向循环，从而在微信朋友圈里自动地进化出诺贝尔文学奖作品呢？这个假说当然是荒谬的，而且实际上自媒体的内容质量远不如传统媒体，这是怎么回事呢？
无数次地在皎洁的月光下低头沉思这个问题，我发现了一个与自媒体神似的行业：挂子行，也就是江湖上打把式卖艺的。挂子行与唱大鼓、说相声乃至摔跤的（被称为“武相声”），从商业模式的本质来看一样，都是不卖票（免费），靠粘子（粉丝）的喝彩（点赞）获得更多关注，再通过粘子们扔进来的零钱（打赏）获得基本的收益，在找到合适的受众后，其中的一些粘子还会被跨点儿（提供增值服务）至后棚，这样的话就能挣大钱。诸君可能会认为，街头卖艺靠观众后向付费，没有点儿真功夫要被饿死了吧？实际情况恰恰相反，那些有真功夫的，反而都被饿死了。
从秦琼卖马到杨志卖刀，身怀绝艺的武术家在撂地卖艺时无人喝彩，只落得变卖宝物应急的故事，在传统书目中层出不穷。这个现象其实不难解释：熟悉人力资源管理的朋友都清楚，任何一个team leader，都很难建立起比他更优秀的团队，除非他是刘邦这样的founder。同样的道理，在观众群体评价的制度下，任你有通天的实战本领，也必须在观众们的审美框架中得到好评。拿挂子行来说，童海川三天三夜绕大树，或者剑客们身隔数丈光比划不进招这类传说中的绝学，要放到把式场子里，不光要不下钱来，恐怕还得是差评声一片，臭鸡蛋满地。
因此，撂地卖艺的挂子行，关键是练就一张好嘴。俗话说：光说不练假把式，光练不说傻把式。假把式倒是无所谓，傻把式就只好饿死了。笔者小时候，还在南城见过练弹弓打鸟和变戏法的江湖老艺人，他们往往一说就是一上午，但是一下也不练。可是说的妙趣横生，让人不忍离去。有的人也干脆就光说不练了，比如天桥的老云里飞，改说评书《西游记》，唯一剩下的一点表演，就是在每次说到“孙猴儿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的时候，从座位上站起来翻一个跟头。
同样的道理，要运营好一个自媒体，内容本身有没有价值，其实一点儿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内容的范畴和调性是不是在观众兴趣导向的范围内。大家都知道，厨子有四门功课：煎炒烹炸；说相声的有四门功课：说学逗唱；自媒体也有四门功课：叼熬捋曝，今天我们就来解释一下这四门功课。
一、叼：叼飞盘。
有人说，这不是球报专利么？其实对于自媒体，稳准狠地叼住热点的飞盘，也是获得眼球的关键。比如屠呦呦得了诺贝尔奖，不论是讲科学的、讲养生的、讲宠物护理的、讲时尚购物的各路自媒体，都会在第一时间写一篇"从屠呦呦获得诺贝尔奖谈起”这种调调的文章，生怕飞盘叼得不准。基本上每次热点事件都会发文深度解析的自媒体，可以确定是垃圾无疑。
二、熬：熬鸡汤。
我媳妇是培训行业的，她告诉我一个培训课程大卖的关键：课程内容可以没有用，但一定要让听众觉得high。彷佛听完了你的课，就浑身荷尔蒙溢出不能自已，恨不能马上就上街抓个恶势力同归于尽，然后买张长途票去拯救全人类。鸡汤的本质作用，也就在于此。甭管真的假的，让你觉得胡不撕排行榜下个礼拜就要加印一期把你的名字填进去，马云还得来跟你拆兑能不能轮流排第一，并为此激动不己，愤然拿起《二十一天精通word》啃个通宵。
三、捋：捋叶子。
这一点前面已经有专文骂过。让我特别不理解的是，作为一个自媒体，既然没那么多可写的，为什么非要打肿脸充胖子，靠抄袭维持每天一炮的节奏呢？请放心，十来天不发文，从医学角度看跟不孕不育没有什么直接联系。
四、曝：曝八卦。
这是吸引眼球的最佳手段，哪怕你天天发文说“成龙死了”，也会有大量的人看和转发，没人关心这是真是假。结合你的行业曝一些八卦信息，说对了立刻半仙附体，说错了也没有枪毙的罪过。这就好比开个诊所预测生男生女，错了不要钱一样。曝八卦最高的境界，是自曝，关于这方面的几大核心话题，我有一点研究，也准备找个机会先写一篇《不忘初心：我为什么从央视辞职》的范文。
有人问了，你这不像是在说自媒体，倒像是在说某传统大媒体，特别是他们在农历新年前一天晚上举办的某大型综艺节目。没错，他们的审美情趣，其实比这类自媒体也高不到哪里去，本质的原因都一样：某种指挥棒让他们失去了深入思考和独立表达的能力。对于自媒体来说，这一指挥棒就是粉丝的点赞与打赏。观众就喜欢看成龙死了、、转基因羊可以上树这路消息，你非要喋喋不休讲什么转基因是什么原理、香港地区人均寿命的提升曲线，怎么能不招人烦？
骂了一通，还得往回找补一下。对于那些坚持深入思考、独立写作的自媒体作者，我一直怀有深深的敬意。真正获得读者长期青睐的大号，其实还是这种作者居多。对于坚守以上原则，还在路上前行的作者，希望他们都能够坚持下去，不要为劣币所逐。
那么说了这么半天，群众评价制度还不如中心审稿制度，有什么办法让正真有价值的好内容在现代化的社交环境下自动脱颖而出呢？这其实是二十一世纪困扰媒体平台和内容生产者的一大课题。诸位读者你们谁有好办法，可以发消息给本公众号，我们保证尽力转达给、，当然听不听是人家的事儿。
有人说了：你住嘴吧！你为啥要写这个公众号呢？其实特别简单，就是因为我出了一本书，写high了，觉得还有很多相关有趣的问题，按现行出版法规在书里不让说，干脆在这里写一写。今后我还会再接再励，多写点儿电视台不让放的！：您这哪段儿都不让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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