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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土摩托
海上航行,最富裕的就是空间,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我每天都会站在阳台上发会儿呆,任由辽阔无边的海洋把我的思绪引向某个未知的地方。我发现,大海总是会启发我思考一些宏大的命题,今天我打算接着昨天的话题,谈谈中国人的自然观。
我去过的地方越多,就越觉得中国人的自然观非常独特,原因在于中国的人口密度早在很多年前就已名冠全球。中国的核心地带(也就是中原和江南地区)自古以来就一直人满为患,几乎每一寸土地都被先辈们按照自己的需要改造过好几遍了,很难见到真正原始的风貌。
中国人的自然观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养成的。
比如,中国人喜欢院子,希望自己住在精致的环境里,认为只有这样才便于修身养性。中国的园林讲究小桥流水,亭台楼阁,池子里养着金鱼,苗圃里种着牡丹,处处透着一种被修饰过的细腻的美。这股风气一直延续至今,导致几乎所有的中国城市和公园都喜欢布置人造风景。即使在干旱的北方地区,路边的杂草都要被拔光,种上某种观赏植物,还要将其排列成某种图案(通常是一些祝福性的文字)。这么做的结果就是裸露的黄土一刮风就起沙子,那滋味一点也不比PM2.5导致的雾霾好多少。
我曾经问过北京的园林工人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说这是为了防止杂草生蚊子。但生物学家们早就知道,蚊子是在水里繁殖的,和杂草无关。我不相信中国的官员们不知道这一点,但中国的城市管理部门却仍然延续传统的做法,拒绝做出改变。
再比如,中国人喜欢山,因为中国人相信山里拄着神仙。中国的文人特别喜欢题字,三山五岳随处可见历代名人的墨宝,导致我每次去名胜古迹游玩,都发现自己很难愉快地欣赏自然的山景。我去过昆明附近的石林公园,几乎每一块石头都被想象成某种动物或者物件。不但如此,中国人还要把这个物件的名字刻在石头上,强迫所有人也都这么想。这些题字无所不在,导致我很难拍到一张纯天然的的石林照片。
中国人喜欢的动植物也是这样,越是被改造得偏离原初的形状,价值也就越高。金鱼、鹦鹉、哈巴狗、牡丹花……无一不是如此。
中国人把自己的这套自然观称为“天人合一”,认为大自然和人类应该和谐共存,而不是各自为王,或者互相冲突。一些中国人相信这是中华文明独有的世界观,是祖先传承下来的大智慧。相比之下,自私的外国“蛮夷”们对于大自然只知道毫无节制地攫取,不知道顺应,是一种低级的文明。
他们不知道的是,外国也有“天人合一”,而且比我们的高级多了。英国人詹姆斯•拉夫洛克(James Lovelock)提出过一个理论,认为地球是一个活体,世间万物都是这个有机体的一部分,它们共同营造了这样一个美好的家园。
拉夫洛克原先是个研究大气成分的化学家,曾经为美国航空航天局(NASA)研制出一种遥感探测仪,用于研究火星的大气成分。他发现火星的大气成分最符合无机化学家预言的“稳定态”,地球大气反而是相当不稳定的,原因就在于地球上存在生命,是生命的作用改变了地球的大气组分,使之更适合生命自身的繁衍。
除此之外,拉夫洛克又发现地球的很多其他性质,比如大气温度和海水盐度等,都“恰好”满足了生命的需求,差一点都不行,而所有这些条件都是在生命的参与下实现的。于是,他提出了地球是活体的理论,并借用希腊神话中地球女神的名字,把这个理论命名为“盖亚假说”(Gaia Hypothesis)。这个假说听起来似乎很像是中国的“天人合一”理论,但实际上比“天人合一”更进了一步。中国人把大自然看做是一个整体,认为世间万物都有联系,相互平衡相互制约。“盖亚假说”不但认同了这个说法,而且还认为这种动态平衡是由生命体故意营造出来的,其目的就是为自己创造一个最适宜的生存环境。
“盖亚假说”还有很多复杂的细节,我就不多说了。但仅从上面这段简要的叙述就可以看出,这个理论和中国的“天人合一”很不相同,它建立在大量的观测数据之上,是对观测结果的一种解释性预言。一旦哪一天科学家测量出了不一样的数据,或者发现事实和预言有偏差,这个理论就会被推翻。换句话说,这是一个科学的预言,是可以被证伪的。其实已经有很多科学家提出了很多证据,证明这个假说存在严重的问题,很可能是站不住脚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动态平衡不存在。事实上,关于地球环境的动态平衡的研究一直在继续,全球气候变化领域的很多理论都来自相关研究。
相比之下,中国的“天人合一”理论只是一种朴素的自然观而已,缺乏细节,缺乏推理的过程,因此也就存在无穷多的解释,怎么说都有理。举例来说,中国人相信大自然和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可以通过学习“风水学”来掌握其中的规律,用以提高生活的质量,避免灾难。但是,“风水学”只是对偶然现象进行的一种不完全的归纳,属于迷信的范畴。如果一个人运用风水学来指导生活,有时结果会好,有时结果会差,全无规律可言。类似这样的理论必然会沦为骗子们赖以谋生的手段,而相信风水的人一边被人骗,一边还要替骗子数钱。
在我看来,这就是“天人合一”理论的毛病所在。这种注重整体的思维方式当然是好的,但因为缺乏对细节的追究,其结果就是玄学,说着好听,实际毫无用处。这就好比下围棋,一名优秀棋手既要有大局观,又要会计算死活。如果只有前者而没有后者,肯定赢不了只有后者而没有前者之人。事实上,只要这名棋手掌握了死活的计算,大局观的形成将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用不着刻意强调。
最后,让我把思路再拉回到中国人的自然观。无论你怎么看待这个问题,都不能不承认当今中国的环境越变越差了。面对这一悖论,某些人得出结论说这是因为我们照搬了外国经验,盲目追求GDP,丢掉了祖先留下来的好传统。但是他们忘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欧美国家的自然环境正变得越来越好。他们的做法就是从细节着手,弄清了影响环境质量的诸多细节,然后逐一解决。不但如此,他们还根据现有的科学知识,未雨绸缪,发出了对于地球未来的警告,这些都是“天人合一”理论做不到的。
聪明的中国人,为什么放着眼前现成的榜样不去学,反而要退回到那个虚无缥缈的古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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